跋涉在天路上的生命使者

    5月10日下午，西藏山南地区曲松县一条小溪边，头发花白的李素芝席地而坐，埋头吃饭。大雨不期而至，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背起药箱就匆匆赶往附近的巡诊点。

    进藏36年来，西藏军区总医院院长李素芝就是这样风雨兼程，走遍了西藏所有的哨所和村庄。高原农牧民称赞这位“门巴（藏语意为‘医生’）将军”是“跋涉在天路上的生命使者”。

    将巡诊进行到底

    如果不是与一位西藏边防战士相遇，李素芝的人生可能会有另外一种轨迹。

    那晚，昏黄的灯光洒在上海长海医院的病床上，那位因错过最佳救治时机、切除大部分肠子的边防战士痛不欲生，泪眼朦胧。

    这一幕，深深定格在李素芝的脑海中。入夜，他辗转难眠，反复回味这位战士的话：“西藏需要一大批有知识有能力的医生。”

    1976年12月，李素芝毅然申请进藏。坐着颠簸的卡车驶向藏南边防，李素芝感觉山没完没了，路难觅尽头。然而，他还来不及抱怨，便被一件事惊呆了。

    驻地女青年白珍患上重感冒，狂咳不止，家人拜神祈福。“让我给她看病吧。”李素芝上门送医，可白珍的家人却说：“菩萨会保佑她的。”群众有病求神不信医，李素芝坐不住了。

    “你咋又来了？”他再次登门，仍遭冷遇。而白珍已经奄奄一息。

    第三次登门，全家人终于同意让他一试。白珍很快康复，村民们都说李素芝是“共产党派来的神医”。

    这件事让李素芝感慨良多：藏族同胞通过军医认识了解放军，通过解放军认识了共产党。他决定将巡诊进行到底。

    此后，李素芝经常抽时间率“流动医院”下乡送医送药，开始了他的“巡诊长征”。 

    2005年春节，李素芝带队远赴那曲、阿里两地巡诊。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飘飘洒洒，藏北高原白茫茫一片。医疗队踏雪而行，像一条流动的哈达，把吉祥送进牧民曲吉家。

    曲吉一家3口都病倒了，他们望雪哀叹，苦苦支撑。

    经过仔细检查，发现曲吉患有急性胃肠炎脱水，两个孩子患有严重的感冒。李素芝赠给曲吉一些常规治疗药品，并在天气好转后，将他们接到附近医院进行全面治疗。

    都说当官应酬多，可李素芝当上西藏军区副司令员后，下乡巡诊的次数却比以前更多，范围越来越广，周期越来越长。最近，医疗队来到山南地区巡诊。

    在曲松县下江乡中心小学，李素芝逐一为孩子们体检，向家长和老师们开具药方。有位家长得知自己的孩子没有患病，也仍请李素芝给他留张纸条作纪念。

    同以往巡诊一样，李素芝和医疗队不要一分报酬、拒收任何礼物，全校师生无以为报，便唱歌送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豁出性命也要进村

    李素芝珍藏着一幅西藏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做满标记，有的地方画了三四个圆点，说明已去过那里巡诊三四次，有的地方圆点较少，他就用红笔标注出来，作为下次巡诊的首选地。今年春节，他选择了地图上呈酱紫色的阿里地区。

    阿里与拉萨相距很远，昆莎机场通航以来，多数人选择乘坐飞机去阿里。谁也不愿坐车穿行平均海拔4500多米的生死路。李素芝偏要硬闯鬼门关。

    春节刚过，阿里地区暴雪成灾，他率队驰援。等待医疗队的是肆虐的暴风雪和极寒的天气。2月8日一大早，军车就陷在了茫茫雪海里，寸步难行。

    “走，铲雪推车！”李素芝带头下车，抡起铁锹铲雪。大家纷纷下车，前铲后推，车队以每3小时1公里的速度挪动。有的女护士哭了，不愿再走。

    “后退不可能，我们必须努力向前走，才有生的希望。”李素芝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动员着。

    更可怕的是，医疗队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李素芝和医疗队失踪的消息传到北京，解放军总部首长高度关注，要求两级军区想方设法联系医疗队，责令有关部门做好救援准备。无数个电话，从四面八方打给李素芝和医疗队员，可听到的均是盲音。

    当晚，西藏军区终于联系上李素芝。喜讯逐级上呈，无数将军落泪：医疗队在阿里地区奋战11小时已突围出来！一位从总医院转业多年的老专家哽咽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素芝还是这样玩命！”

    多年巡诊，这样的危险早已不是第一次。

    2008年冬天，西藏错那县境内发生雪灾，牲畜冻死，群众冻伤。李素芝从手术室走出来，便直接钻进车，南下救灾。当他了解到肖村已经成为孤岛、通信中断时，便带领车队直奔肖村。

    地方交通部门在去肖村的路口树立警示牌，上书4个大字：禁止通行！有队员也想打退堂鼓，嘀咕着：“肖村只有几户人家。”

    李素芝听了却说：“村庄虽小，里面也有我们的同胞。如果遇到困难就放弃，我们就不配穿这身军装！”

    他请某边防团用推土机推雪开道，强行进入肖村。军车跟在推土机后，缓慢前行。途经格金湖畔时，李素芝乘坐的越野车倾斜三四十度，险些滑入冰湖暗涌之中。幸亏驾驶员机智处置，最终化险为夷。

    冒险巡诊，对李素芝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次到那曲巡诊，寒风发狂似地抽打着藏北高原，车队在雪中艰难蠕动。李素芝干脆从车上跳下来，手一挥，带领医疗队步行出诊。

    “大家踩着我的脚印走！”李素芝走在前面排险。他一手托着药箱，一手拄着木棒，在齐膝深的雪中艰难前行。

    突然，李素芝陷进一个雪坑，鞋子瞬间湿透了。他知道自己陷进雪下冰河，但仍故作镇定，稳住大家的情绪。跟在后面的医生眼睁睁看着他身体慢慢下坠，急得直冒汗，女队员更是吓得叫出声来。

    “你们莫慌，把背包绳抛给我！”李素芝从容地说。众人合力将他拉上岸，迅速为他处理脚上的伤口。

    死里逃生，他笑呵呵地说：“我的命大，老天爷不收我！”

    你比亲人还亲

    阔别母校多年后，李素芝与同学重逢，大伙一时不敢和他相认。他的脸太“西藏”了，又黑又紫，他“嘿嘿”一笑，幽默地自我介绍：“我是李素芝，如假包换。”

    大伙一听全乐了，笑过之后流泪了。

    雪域天路跋涉36载，李素芝身体大不如前，但他还刷新一项纪录——今年春节，在西藏改则县一天连续做16台手术。从早上9时到次日凌晨3时，他基本都在手术室里度过。

    李素芝堪称“拼命三郎”，只要踏上巡诊路，他就风雪无阻。

    今年新春，他带队赴藏北巡诊，西藏军区派年轻干部风雪追踪，穿越那曲、班戈、尼玛等地，近3天追了2000多公里，才在改则将他追上。

    有人惊叹，李素芝简直是个铁人。

    其实，他身边的医护人员最清楚，李素芝的身体也很虚弱，几乎每次巡诊他都会生病。不过，为了节约时间，他大多是在车上输液治疗，到了下一站又精神饱满地为患者看病。

    2010年，李素芝带队赴雅鲁藏布大峡谷腹地，为珞巴族猎人送医送药。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浇下来，队员们都湿透了，李素芝连打喷嚏。

    “要不下次再来？”有队员担心院长生病，提议回撤。李素芝连忙摆手说：“都走这么远了，不能半途而废。”

    他脱下上衣拧了拧水，继续前行。药送到猎人茅屋，他却感冒并开始发高烧。晚上回来，刚躺下输液，他就听说医疗队收治了一个重症患者，急需手术。

    “让我来吧！”李素芝拔掉针头，快速穿好衣服，准备工具，为患者做手术。患者得救了，他却晕倒在手术台边。

    巡诊吃再多的苦他都能行，但是心里的那份愧疚让他隐隐作痛。有两句诗最能表达他的心境：月圆之时将军也会寂寞，妻儿就是他的珍珠和花朵。

    李素芝的女儿李楠长到18岁，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足半年；妻子郭淑琴1992年从西藏军区总医院转业后的10多年间，李素芝只回去探过一次亲。

    与李素芝一同进藏的郭淑琴，尽管有过怨言，却永远支持丈夫的工作。她退休后回到西藏军区总医院妇产科工作，成了“编外专家”，不要一分钱报酬。李楠毕业后也来到西藏，全家人把根扎在雪域高原。

    今春巡诊，李楠也参加了。那一晚在班戈县巡诊，有位老阿爸打着手电艰难地走过来，一到巡诊点就倒在地上。

    医生迅速把他抱起来，他只说出“李将军”3个字就昏了过去。刚下手术台的李素芝赶紧为老人解衣检查。老人大小便失禁，身上味儿很大。李素芝浑然不觉，专心查体，确诊为急性肠胃炎，迅速为他输液。

    老人醒来了，李素芝却因劳累过度躺在他身边的病床上。老人流着泪对他说：“你比亲人还亲。”

    李素芝开心地笑了，那一刻，李楠似乎读懂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