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傍晚时分外面开始刮起一阵又一阵大风。我寻思着出门散散步,我母亲神神秘秘地站在阳台朝我招手。她指着对面一户人家说:这家老太太快死了,等一下从医院抬回来,马上就会放炮仗。
为什么要放炮仗?
习俗,让死人知道他回家了。
这天晚上我一步都没出门,生怕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撞见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神鬼鬼。一直等到半夜,什么也没发生,我母亲镇定自若地说:你看嘛,这家灯火通明,一直等着呢。
事实上,人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只听到急救车一路咆哮,炮仗倒是一声不吭。我母亲说,人还没死呢,还有最后一口气。乡下人得死在家里,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几小时后,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没了。但这并不是结束,真正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先是一群人惊天动地般哭喊,言语混乱不清,但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我问我妈:这是请来哭丧的?她摇头说:专业的明天才来。
只见对面楼下,一拨拨的亲属鱼贯而入,一拨拨的哭嚎有节奏地传出,我开始同情对面楼的住户,不止房子的屋顶要被掀翻,连墙壁都渗进一吨吨的悲伤。以前乡下的房子大,怎么折腾都不觉过分,现在搬到逼仄的单元楼,这种哀伤的密度迅速增加,沉重得让人无法躲避。
第三天,小区停车场搭起了巨大的蓝色大棚,治丧委员会正式成立。披着白布抽烟的老汉,家常打扮嘻嘻哈哈被叫来帮忙的中年妇女,大棚里不时传出的一阵阵爆笑,死亡的恐怖因子仿佛一下被打乱。只有我母亲唠叨:这女人真可怜,今天就要被拉去火葬场,乡下规矩,起码要在家放三天呢。
这一天,念经声唢呐声萦绕不绝。专业哭丧队伍也带来了最痛彻心扉的表演,伴随着巨大的锣鼓声,我母亲笑着说:真会骗钱。据说演出越大声,主人家给的红包就越丰厚,就看你卖多少力气。就算再怎么大声,逝去的人都不会再有一丝回应,但好歹让活人们不觉得害怕。对面楼里的人走出走进,热闹非凡,大多数人都红光满面,看不出一丝悲伤。
丧事进行到第四天,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乡下人简化了婚礼、百日酒,但对丧事依然坚持着过去的程序。喜事可以一天笑个痛快,但哀伤必须经过数道程序,才能逐渐淡化。这比郁结在心中要好得多。一场持续数天的丧礼,于逝者不再有什么负担,但对活着的人来说,却可以大大冲淡他们对死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