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年级微信群里,住在广州、深圳的一些同学纷纷说自己病倒了,原因是刚刚过去的那几天,岭南一带的气温跟坐过山车似的,一夜间从二十六七摄氏度骤降到五六摄氏度,很多人扛不住了。不独岭南,贵州等地的凝冻天气也似有加重之势。这让很多人的记忆走回到南方低温雨雪冰冻灾害严重的2008年年初。
微群里同学们聊起南方冬天的记忆,都逃不开“潮湿阴冷多雨”这类字眼。江西籍同学说“哪哪都冰凉冰凉,从早到晚就没觉得哪儿暖和”;重庆籍同学说“进被窝前难受,进了被窝也难受,出被窝时还难受”……闲扯中,南方的冬天,在各自的记忆中一点点生动起来。
关于南方的音乐很多,其中有一首歌我喜欢了好些年,歌名就叫《南方》。“我住在北方,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夜晚听见窗外的雨声,让我想起了南方……”歌词让人很容易就把自己“送”回到记忆里的南方。
我就是住在北方的一个南方人。这个冬天北京的雨水格外少,马年春节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北京一直无雪,城里甚至连雨点都貌似没下过。在格外干燥的冬天,每天在这座北方城市里穿梭,呼吸着烧焦味浓烈的空气,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干,头顶上常是灰突突的天,进得屋里有让人迫不及待脱去厚厚外套的暖气……这一切,让我基本想不起那个潮湿阴冷、有着各种颜色的南方。
父母的家在南方,而我在北京的生活已经迈进第25个年头。过去的24年,我回南方的频率在锐减,从每年寒暑假各回一次,到每两年回一次,到每隔三四年回一次。早前的工作性质经常出差,即便不去家乡广东,也至少能经常走进同样气候湿润的其他南方省份,呼吸到南方空气中的湿气,踩一踩南方终年湿漉漉的地面,看看南方常年不败的红花绿树,围坐在街角的小吃摊边大快朵颐……但最近10年,工作几乎不用出差,而父母也早已离开内地,我去南方的次数也一少再少了。
去年,一些初中同学把我拉进了一个聊天儿群,群里都是当年总在一起玩耍的男生女生,很多人的名字我还记得,但模样变得走在街上是断断不敢相认的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广州。每天看他们在群里用广州话发音打出来的一堆堆“汉字”,我得在脑中迅速换一个“思维轨道”才读得懂他们的各种叽叽喳喳。那座我越来越很少去的广州城,随着这些外人看来如同“火星文”的“广州话汉语”,似乎也亲近了很多。最近,他们又把我拉到另一个联络群,我也还会进群看看他们又都说了什么。这些微信群,确实让我“想起从前呆在南方,许多那里的气息,许多那里的颜色。那里总是很潮湿,那里总是很松软,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那里总是红和蓝。”
前些天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特别节目,说到我的出生地汕头以及汕头的诸多美食。在镜头里,汕头老城里的老街老巷,斑驳的旧院门,永远潮乎乎的地面,各式各样鲜鱼配搭的鱼火锅,比乒乓球还大的著名的达濠肉丸……看着它们,我火速冲到电视机前,恨不得电视机里能飘出这些属于老家独有的美食味道,那是如假包换的南方的味道。
在《南方》这歌里,主人公的“第一次恋爱在那里,不知她现在怎么样,我家门前的湖边,这时谁还在流连。”与歌里主角不同的是,我的恋爱不在南方,而在北方。南方只记录下我的幼年、童年与少年,南方给我的记忆因而既多样却也单纯,那些记忆,是美食,是懵懂,是玩耍,是各科的好成绩,是轻松多于沉重,是快乐多于哀伤。
听《南方》的频率,其实不高。它的原唱,达达乐队及其主唱彭坦,我不熟悉,《南方》几乎就是我对他们的唯一了解。不知不觉,这支歌也已10岁。这些年,在广播里,时不常能听到它,每一次我会迅速把音量开大,听主唱彭坦娓娓道来轻吟低唱,慢慢地,迎来渐密的鼓点,到最后高昂的收尾,“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些已成回忆。每天都有新的问题,不知何时又会再忆起南方。”
不错,每天都有新的问题等着我们——越来越多的做不动的家务,越来越不明朗的前景,越来越衰老且固执的父母,越来越僵硬的我们的内心……我在远离南方的北方迎来中年,但那些永远留在南方的童年与少年,却又时常因为一些老音乐一些新故事而重现眼前。对很多人来说,成长的记忆,终归会化作莫可名状的惆怅。“就这样一天天浪漫,就这样一天天感叹,没有什么是最重要,日子随着阴晴变幻”——其实,歌里写的那一个“那里”,早已不仅仅是南方,而是所有人心底或明显或隐约的那个伊甸园。现实不免琐碎烦乱,总是需要借助一些回忆,去给自己一个希望,等待有一天,能回到自己的南方。
陈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