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数字,跟你没关系的时候,每一个都稀疏平常,一旦跟你扯上关系,就变得无比特别。以至于在这一天清晨刚刚醒来的时候,大脑就开始自动连线,把某个人或某件事从记忆里拽出来。1月10日,我拽出来的是YZ。
读大学时,YZ和我住同一个园区,我们在同一个食堂吃饭,去同一个小卖店买零食,我回宿舍总是经过他的楼下。据YZ说,这样过了四个月吧,他认定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再经过时,住6楼的他会一眼把我从人群里认出来。
YZ的出场方式像他的很多事情一样,计划周全。他没有假装似曾相识,也没有刻意搭讪,他只是让自己成为被你注意到的路人甲。有一天,当我拎着开水瓶回宿舍楼的时候,有个男生“嗨”了一声把我堵住,说要帮人送一封信。他要帮的人正是自己。后来我和室友们讨论,这样的登场再保险不过:不仅免去了自我介绍的繁复与纠结,也让自己有了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当自己情书的投递员,这样显得多么有诚意。好吧,我猜YZ同学决定当路人甲的时候一定也费了番心思,我的室友很快指出,这个送信的还是挺不错的嘛。
YZ导演的戏以喜剧收场。第一个寒假刚刚到来,我就抱着他送的毛绒大狗熊,踏上了回家的列车。送我的时候,YZ没来得及下火车,陪我从武昌坐到汉口,再从汉口坐公共汽车回学校。当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他只是故意犯一个小小的错误,再在将错就错中赢得一个高分。但是不管怎么说,1月10日这个日子从日历上最普通的号码,上升为那四年里我们随身携带的纪念日。
毕业后,这个纪念日停摆。我们共同认可的解释是,那个时候的恋爱更像过家家,你很容易就从一个很小的细节上否定对方,而一旦否定模式开启,就再也无法逆转了。
YZ打算从香港到北京时,托我在三里屯附近帮他看过房,印象中我只是完成了打电话问中介这个环节,并没有亲力亲为。很快,他就来北京了。我知道他不喜欢这儿,那个本来应该和我一南一北的人,阴差阳错就和我又近到了5公里的范围内。我往东边去的时候,还是会经过他公司的楼下,可是隔着建国门外大街拥挤的车流,他眼神再好也看不到我。
有一年樱花开放的三月中旬,我收到一张没有落款的明信片,我的地址被写得很含糊,可还是收到了,上面只有三个字:谢谢你。在书桌上放了很久,有一天家人问起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这好像是YZ的字。似乎很自然地从通讯录里找到他,发上一句:你的字怎么还是那么难看。YZ回:趴在学校邮局的墙上写的,凑合着看吧。
谢谢你,凑合着看,趴墙上,不太是YZ的风格。但就像你很久不见某个人,很惊讶地发现他看问题的角度变了,说话的方式变了,就像所有的毛病都被自己消化掉了一样,变成了无比成熟的另一副面孔。我对YZ的印象就是这样。明信片事件只是其中之一。在我看来,这事儿吧,说起来很酸,做起来却真的很大气。在一起吃喝玩乐四年,经历太多只有那个年纪才会做的事。那么多傻里吧唧,那么多无所畏惧,你跟这个人一起度过而不是另一个人,有什么理由不谢谢他呢?在这个问题上,YZ比我觉悟高。
YZ并不打算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比如我几乎不更新的微博,他也会偶尔@我一下。比如我的微信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他的痕迹。还有其他各种联系方式,哪儿哪儿都有他。
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四五年前,一起吃饭后我赴个约,他回公司上班,如同我们各自的生活,匆匆忙忙,各自安稳。他依然会在看一场怀旧电影时,说一句,我的青春跟你有关。会在看一场戏时说,观众席上有个姑娘长得像你。路过我单位附近的时候,说,最近一直出没在你的周围。见面只是一个开口的距离,他不开口,我不接茬儿。这样的联系方式,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种理想状态吧。
1月10日的时候,准时收到他的信息:我们都认识15年了。下一年,会加上一个数。生日的时候,会生日快乐一下。第二年,再快乐一下。我几乎可以预计到,我们就这样在平行的空间中,远远数着一些跟彼此有关的日子,但在现实中谁也不搭理谁。
苇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