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出差,总要弄几个鲜肉月饼吃吃。我不挑字号,是不是老大房、光明邨都没关系,只要是刚出锅的就好。热月饼从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小心咬开一个口,闪避窜出来的热气。一路走一路吃,肉香和着面香,爽滑的汁水沁湿了酥松的表皮,滚成一个团,穿过口腔、食道、贲门进入胃里。旅途劳顿、出差辛苦都随着这一口吃食化作青烟。鲜肉月饼让素来对月饼没有好感的我,对月饼的印象大为改观。
打小我就不爱吃月饼,一块儿下去就饱了。按老话说三大节,春节、五月节(端午节)、八月节(中秋节),要吃典型的三种甜食元宵、粽子、月饼。其他两种都是我的大爱,唯独这个月饼消受不了,一年顶天儿也就吃上两块。
这大约和我小时候吃过的月饼几乎都是广式月饼有关。黄色松软油润的皮儿,包着莲蓉蛋黄、豆沙、五仁,偏于油、腻、甜。一盒中不管多少块,莲蓉蛋黄一定要有,有时候还特意做成大块。广式虽然是最常见的月饼品种,但说月饼就等于广式月饼就不对了。
说来月饼品种还是很丰富的,只要是圆的有馅大概都能叫月饼。上海江苏的鲜肉月饼、徽州苦板菜做的梅干月饼、云南的火腿月饼,苏式、徽式、滇式。还有这几年出现的洋月饼,冰激凌月饼、巧克力月饼、法式月饼,吃过几次觉得不过尔尔,图个新鲜罢了。
北京月饼也分好几种,翻毛的、提浆的、自来红、自来白,统称京式月饼。
翻毛月饼,把油酥包在水油和的面团里,制作重点是插酥,酥用得好不好直接决定皮能不能分层。翻毛月饼刚烤得,拍在桌面上,酥皮层次分明,能向鹅毛一样飞起来,慈禧赐名翻毛,口感讲究松酥不粘牙。提浆月饼,要用清糖浆和面。所谓清糖浆是用蛋清把糖浆里面的杂质提出来,由此得名提浆月饼。口味上面皮油润松软,馅料软糯。这两种都是宫廷月饼,算京式月饼里的高级货。
自来红、自来白相较他们则亲民许多,小馒头一样敦实的外表、扎实饱满的馅料、低廉的价格,老年间每当中秋,北京的老百姓都要打上几蒲包,拎着串门去。虽然名字只差一个字,两种月饼还是有些不同,差异在哪,在于和面的油不同。自来红用素油,烤出来表皮微红。自来白用白油,也就是大油,烤出来皮色发白。所以自来红也叫素月饼,自来白则是荤月饼。从馅料上说,自来红用冰糖渣儿、青红丝、核桃仁、瓜子仁,自来白用白糖、桂花、山楂。现在北京老字号稻香村自来红常年有售,自来白倒是不常见了。
我这个北京长起来的人,这几年才注意到自来红这个品种。我喜欢冰糖渣儿碎在嘴里的感觉,喜欢牙齿和冰糖碰撞发出的咔嚓声,喜欢有点粗糙坚硬的表皮在口腔里撞,简单、朴素、直接,少了细腻、柔滑、矫饰,不是味道,只是嘴和它的战斗,最直率的爽快。
也许自来红太过传统、太过亲民,反倒中秋时候少有人吃,就是像稻香村这样做北京点心出名的老店,月饼礼盒里也少见它的身影。
这有些像我们中秋的传统习俗,在本该它登场的时候,反到看不见。北京的传统,中秋供月宫码(印有太阴真君的神纸),陈设兔爷,女子要拜月,男人不能参与。所谓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全家人聚在院子里,吃上一顿饭,再来两块月饼,摆上葡萄、西瓜,透过婆娑的树叶同赏一轮清晖。追求的是中国人要的合家团圆,人丁兴旺。
现在谁有闲心去拜什么月亮,不如睡个好觉,再说了谁家还有院子。传统也要合时宜,不能为传统而传统。我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嫦娥背叛了后羿,独自到月宫寻求长生,和玉兔为伴,凄清了几千年,好不容易为我们挣来的一天法定假日,我们只消磨在应酬、睡觉,当月上中天,连抬头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嫦娥在月宫也要觉得没意思吧。
如果全家出动或者约上三五好友,找个能赏月的地方,操持一个传统的中秋节。放弃精美的洋式月饼,只揣上几块自来红,看银光撒地,体味下嘎吱嘎吱嚼冰糖的乐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辛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