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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8月26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科学现场

“地道”大作战

本报记者 袁贻辰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8月26日   11 版)
南京纬三路过江隧道掘进现场

    这或许是眼下世界上最难挖的一条地下隧道了。

    英吉利海峡隧道长度快达到它的20倍,深度却比它少十几米,承受的水压也赶不上它。日本青函隧道倒是比它深了4倍,却没碰上它遭遇的“超复杂地质结构”。

    它是南京纬三路过江通道,由两条隧道交叉构成,共有8条车道。

    穿江而过时,它曾遭遇砂岩、泥岩、粉质黏土、枯树群……甚至碰上了60年前南京市民集体抗洪投江的大石头堆。扫清“路障”的代价是超过50亿元的投资和超过5年的建设时间——每铺设1公里隧道差不多花费7亿元。

    它用上了我国第一台自主研发设计的超大型盾构机。为了“消灭”500米厚的坚硬岩层,技术人员还千里迢迢把“太空舱”和“地下宇航员”请进了70米深的隧道世界。

    把“太空舱”搬进地下隧道,在全世界几百年的隧道修建史上,还是头一回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白色的“飞船”安静地悬在半空,是唯一一抹亮色。它向上浮动,缓缓靠近头顶的庞然大物。

    3个“全副武装”的健壮男人从座位上起身,轻巧地打开“飞船”大门。他们头戴呼吸面罩,身着蓝色工服,一脸严肃认真。

    一切都像发生在太空世界里,只不过这些“宇航员”没有飞向浩瀚的宇宙,而是潜进了深不见底的地下世界。

    隔着屏幕,南京纬三路过江隧道指挥部的几十名工程师围成一圈,死死盯着黑暗里的庞然大物,那是用来贯通隧道的盾构机天和号。很快,3名呼吸着特殊气体的“地下宇航员”就要暴露在70米深的地底,为天和号饱受岩层摧残的“大脑袋”更换挖掘刀具。

    这在全世界几百年的隧道修建史上,还是头一回。

    5000吨重的“天和号”身长133米、足有15米高,像条巨大的蚯蚓,圆柱形的身体匍匐在地下隧道里。

    和在太空工作一样,“地下宇航员”行动速度很慢。江底隧道中,气压差不多达到0.72兆帕,人如果快速活动,血液会和空气中高含量的氮气结合,“很容易出现酒醉的反应”。

    在开始工作前,“地下宇航员”需要先吸上几口呼吸设备里的特殊气体,再一步步靠近大家伙摩天轮一样的“脑袋”。

    那是盾构机在地底掘进时的“武器”,“武装”了717把刀具的头部旋转起来,能轻松削掉坚硬的岩石。

    眼下,因为盾构机前方是500米厚的岩层,“武器”受损严重。只有加快更换刀具,才能赶上磨损的速度。

    指挥部工程师施瑾伟的脸都快凑到屏幕前了。他看着“地下宇航员”连拉带抱起200公斤重的旧滚刀,再将新刀归位,最后进行焊接。

    第一把滚刀在两小时后成功更换,指挥部传来一阵击掌声和笑声,施瑾伟长长地出了口气:“效率提高了8倍以上,工期不会延误了。”

    4小时地下作业时间结束,3名满头大汗的“地下宇航员”返回胶囊一般的“太空舱”,再由江底装载车小心翼翼地送出隧道。

    他们的临时住所就在长江边,同样是一个5米长、2米高的白色“胶囊”生活舱。

    两个“胶囊”对接成功后,3人走进生活舱,卸下脸上的设备,有人打算先冲个澡,还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到电话前,拨了家里的号码。

    “胶囊”里有崭新的书桌和床、设备齐全的洗漱间,连电脑和无线网络都没落下,像是一个能容纳3人居住生活的“家”。

    “这和宇航员平时待的太空舱一样,我们让地下作业人员就住在这个生活舱里,旁边的气站向生活舱输送氦氧气体。”南京纬三路过江通道工程建设指挥部副总工程师王善高说,出舱进入地底时,作业人员将戴上设备,继续呼吸特殊气体,再进行地下作业。

    这项技术让盾构机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也是世界上第一次尝试把太空舱搬进地底,让地下作业人员当了回宇航员。

    花了两年时间,天和号最终贯通500米岩层。其中“地下宇航员”进舱作业超过600次,作业时间达2400小时,更换刀具1009把。

    这是一段艰难的前行,平均每前进1米,几乎就需要更换两把刀具。

    “所有的工程都是看得见的,唯独我们地下隧道工程,看不见摸不着”

    战胜了500米岩层这个“大boss”,施瑾伟还是每天“提心吊胆”。他表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世界施工,“连摸着石头过河都说不上,应该是闭着眼趟着河瞎跑”。

    他常常正开着会或正吃着饭,就听到消息,盾构机又在地底遇到“不明物质”,被卡住了。

    “所有的工程都是看得见的,唯独我们地下隧道工程,看不见摸不着。”这名中年工程师苦笑了一声。

    地下世界虽然没风没雨,却时不时冒出“拦路怪兽”,试图阻挡工程的步伐。有时,石英含量超过65%的坚硬岩石会毫不客气地宣布“此路不通”;有时,牛皮糖一般的枯树会密密麻麻地出现,韧劲儿十足地缠上盾构机。

    在施工期间一个普通的清晨,指挥部的屏幕一如往常,播放着地底传回的实时影像:盾构机正埋头钻地,摩擦声伴随马达的轰鸣声,让远离地面的隧道世界也热闹起来。

    突然,天和号的速度慢下来,“大脑袋”卡在了黑暗深处,感应器也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它被“困”在地底,像生病一般,身子使不上力。

    监控镜头拉远,画面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地上的技术人员拿不准,挡住天和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工程师们决定拿出“刀盘伸缩机构”试一试。

    这项技术让原本已被“卡死”的刀盘向里回缩了10厘米,此后,再旋转着向外伸出,反复伸缩中,旋转的刀盘不停切削障碍物,重新向前掘进。

    一个月后,排浆管将这些混着泥浆水的“不速之客”带回了地面,经过清洗,它们露出了真面目:藤蔓缠绕的枯树。

    谁也想不到地底世界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刚“突破”了枯树群的天和号和另一部盾构机“天和一号”,很快又“生病”了。掘进速度从每分钟30—40毫米一口气降到了几毫米,刀盘缓慢的摩擦声时不时传出,让施瑾伟“一阵揪心”。

    技术人员跑到地面排浆管尽头查看,发现黄色泥浆里多了“好些大石头”。

    在此前进行的地质结构分析中,从未有直径达50厘米的石头出现。最终,工程师在水利局的档案里找到了答案——上世纪50年代,南京市曾多次组织市民抗击洪水,他们的手段是向江里抛石。

    多年后,这些大石头堆积在江底,也成了隧道前进的“对手”。经过讨论,指挥部选择改造循环管路,穿过了这片抛石区。

    在与未知的地下世界不断碰撞下,盾构机鲜红锋利的滚刀很快被磨掉了光泽,变得灰突突,刀圈几乎被磨光。但与此同时,隧道也在一寸一寸向前伸展。

    这些工程师“争争吵吵不断,你说你的,我听完再反驳,谁有理最后听谁的”

    “天和兄弟”的地下漫游还在继续。淤泥层、砂层、粉质粘土、泥岩、砂岩……兄弟俩一路“把可能遇到的地层碰了个遍”。

    排浆管源源不断地向外排出兄弟俩掘进的“战利品”,包括“有千万年历史的木头”、像极了“鸡血”的泥岩和颜色发透的鹅卵石。

    休息时,施瑾伟和同事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排浆管的尽头“淘宝”。一群工程师常常挤在一起挑挑拣拣,像极了大卖场里跃跃欲试的顾客。他办公室里有个小鱼缸,里面装的各色石头都是“淘”来的。

    在长江江底待了3年后,2015年6月22日,天和号从江底穿出土层。半个多月后,弟弟天和一号也破江而出,这段漫长的掘进时光正式结束了。年底内,隧道将正式通车。

    重见天日的两兄弟一点也瞧不出当初光鲜的样子,3年间被换下的各类刀具如今则安静地躺在陈列室里。它们的“家”——也是施工单位的办公场所,白色的板房脏成灰蒙蒙一片。

    “忙起来哪顾得上这些啊。”指挥部工程师赵小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和同事自5年前项目进入规划期便一直呆在这里,“过年也不休息,最多把老婆孩子接过来一起呆几天。”

    这些工程师更真实的状态是在大小不断的会议讨论里,“争争吵吵不断,你说你的,我听完再反驳,谁有理最后听谁的。”在施瑾伟的记忆中,施工最初阶段,十几个工程师正“争得面红耳赤”,头顶大风刮过,板房的屋顶直接被掀飞了。

    5年前,技术人员入驻时,纬三路江北隧道口附近还是一片农田,这几年,农田变成了楼房,农民都住进了安置房,隧道周边的楼盘和街区也建起来了,“听说房价涨了百分之三四十”。

    如今,从指挥部到隧道口的路上,沿途是各色房产广告,车载广播里也时不时冒出房子促销的信息。施瑾伟很少关心这些,每一次奔向工区,这个工程师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快点修好,让江北的老百姓出行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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