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许知远6岁时从苏北乡村来到北京郊区,从一个农家院搬进了有五层楼房的单位大院。在接下来的10多年里,他住过几个类似这样的单位大院。再后来,大家都开始买公寓,有的叫罗马假日,有的叫加州阳光,仿佛古老的北京城又瞬间有了那么多西方的飞地。这些昂贵的住宅,只有70年产权,这意味着它是一个临时住所。
但对于这一代人来说,70年已经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因为在不到40年的时间里,年轻人就失去了围坐在村中老人身边听故事的场景,失去了单位大院包办从幼儿园到医院的安定感,一套公寓似乎为年轻人提供了最重要的稳定性与生活意义。与此同时,划分人群也变得简单且直观多了:有房子的和没房子的,有高级房子的和普通房子的。
许知远说:“你熟悉的旧世界加速消亡,而新世界仍在诞生之中。如何为我们这些无根者创造出一种新的家的归属感?”这也是日本设计师原研哉在中国发起的“理想家”项目想寻找的答案。
以前我们惯说百年,用100年为标尺来纵观世界之大变局;而在互联网时代,10年就已经足够天翻地覆。在这本由三联书店出版、原研哉主编的《理想家:2025》中,原研哉联合了土谷贞雄、华黎、青山周平等国内外知名建筑师,就想讨论一个关系所有人的朴素话题:2025年,你想怎么住?
个人化的家由自己定义
在《理想家:2025》的新书发布会上,建筑师华黎说:“中国人说‘家’,它的意义和‘房子’是不一样的。‘家’让人更多地想到生活,或者房子里的内容,而不仅是作为物质载体的房子。”
华黎设计了一张“异形桌”,这是一张不规则形状的桌子。在家里,无论是家人聚餐还是朋友派对,桌子都是很重要的社交场所,而“异形桌”能给不同社交需求的人提供不同的位置。比如,坐在凹角的人更具社交主动性,他可以同时和围绕在他周边的人交流;而坐在桌子边缘的人,就可以实现独处。
华黎还设计了一张双人床,床在上层,下面是两个独立空间。现代社会,男女主人虽然生活在一起,但有各自的喜好、生活习惯和生活节奏。晚上,他们通过梯子爬上床,在床上相遇了。
“我希望这些对生活方式、家居方式的思考,能够启发人在生活中更多可能。生活更多是个人化的,应该由自己定义。”华黎说。
设计师王昀设计的“千手之家”,在住宅中引入高度智能化的机械手,帮助人们在家中得到更便利的服务。比如,机械手可以做日常的清洁,通过智能菜谱的程序设置烹饪菜肴,在你入浴时帮你按摩捶背……王昀说:“智能机械手可以让人从程序化的日常工作中解放出来,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成员来自亚洲、欧洲和北美的设计团队Crossboundaries,针对批量复制式住宅不再满足人们对于个性化、灵活性的需求,设计了一个i-Living系统,能根据住户需求创造出不同的情境和氛围。比如,唤醒模式:地板中心开始微微震动,节奏强劲的音乐混合着空气中的柠檬草香氛,水像细雨一样从头顶流下来,然后热风又从天花板送出来,吹干皮肤和头发。
城市里有没有另一种场所提供家的概念
因为改造了一户被称为“史上最小学区房”的北京老四合院——35平方米内住了三代5口人,再加上颜值颇高,日本建筑师青山周平近来拥有了很多中国的迷妹。
青山周平说:“我觉得现在中国大城市的年轻人越来越缺少家的概念。春节回家,他们的父母在,父母的房子也在,但可能父母的房子已经不是他们小时候在里面长大的房子,他们搬进了新的房子。”
一个人住、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我们的生活慢慢变成了都是一个人的行为。原来在大家庭里完成的交友、交流等各种行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在房子里完成,因为我们的房子里没有家人。所以,青山周平想探讨的是,城市里有没有另一种场所,可以提供家的概念?
从2005年起,青山周平就把家从东京搬到了北京的胡同里。他发现,胡同生活有一个奇妙之处,就是院子里往往放着各种家具:板凳、桌子、案板、灶台、储物柜、健身器材、扫帚……而且左邻右舍都能使用。于是,在共同使用这些物品的时候,邻居们就自然而然地一起做饭、乘凉、聊天。
现在流行“共享经济”,共享一辆车,如优步、滴滴;共享一个房间,如Airbnb、小猪短租。青山周平要共享的,是一个社区。在广东清远市一栋空置的纺织工厂的7层宿舍楼,他实践了自己的设想,他在每层放了大约60个“盒子”,400多个盒子组成了一个社区。
在这个“盒子社区”里,青山周平把房间设计成能够移动的“盒子”,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借鉴胡同、弄堂等传统城市中的共享空间,把家具组装在“盒子”外壁。家具组合包括玄关柜、书架、衣柜、工作台等,居住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喜好来选择。
神奇的是,来往的人通过观察主人的外部家具陈设,有着相同喜好的人就能自然地产生交流并聚到一起。比如,只要移动“盒子”,聚集几个爱书者之家,周围空间就变成了图书馆。人们也可以租一两个“盒子”发展自己的小事业。比如,衣柜组合能成为服装店,工作台组合和沙发组合成为咖啡厅。
而“盒子”之间的空隙可以用来摆放公共的桌椅、健身器具,或者布置成花园。尽管每个人完全拥有的私人空间变小了,但人们的生活变丰富了。在共享社区里,不仅是居住空间,住户的私人物品和个人技能也能共享,比如,分享自己偶尔使用的晚礼服,或是向邻居学习某种知识。
蚁居是一种可以令人羡慕的生活
居住,永远是一个社会的最基本的问题。随着城市房价的飞涨,合租成为大部分年轻人的居住方式。如果为了更省钱,就只能选择像蚁穴一样空间狭小的群租房,这种聚居方式被称为“蚁居”。虽然建筑师无法从社会根源上消除“蚁居”,但可以让它变得体面、有趣且时尚。
在建筑师王辉眼中,能折叠的空间不仅存在于科幻小说,还真实存在于我们住的房子里。比如,他发现,3米=2.3米+0.7米,前者是一个可使用的小空间高度,而后者是一个桌面的高度。这意味着,在桌面之上,可以发展出另一个空间。如果桌面代表了办公,那另一个正是居住。
“让空间变成可翻折,一方面让使用者根据每时每刻的需求翻折出适用的空间;另一方面,让多人在‘蚁居’时,每个人都拥有个人的领域和空间。”王辉说。
无独有偶,日本家具设计师岛田阳也是这么想的。他提出:家具,是一种可移动的建筑。比如,调整地板、桌子的高度,将房间用家具组合成loft状的空间;在收纳盒中插入板子,多个盒子叠在一起就成为台阶;沙发的一部分横跨在楼梯边,就成为扶手。
“把家具从固定用途中解放出来,和建筑空间相融合,可以把一居室一分为二,或者把两居室分成三部分。这样,年轻人可以用更廉价的租金获得居所。”岛田阳说。
原研哉最为人熟知的身份可能是日本无印良品的艺术总监,它的设计风格也得到了中国年轻一代的喜爱。他认为,中国和日本都处在亚洲的大环境,生活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比如,进屋都要脱鞋;比如,虽然憧憬贵族化生活但拥有的普遍是窄小的家居。
“我们应该把功夫下在这种小的家居中——如何让它变得舒适,而不是单纯复制所谓豪宅。”原研哉说,现在日本把很多古旧公寓或者传统建筑进行改装、改建,使其呈现出新面貌,“在这一点上,高速发展的中国和日本是相通的”。
原研哉说:“‘家’不单纯是住宅产业化的商品,它是对于人类幸福生活形态的思考。在中国,这个思考就意味着,对13亿人口幸福未来的展望。对于家与生活形态的探求,不在于贫穷或富有,而在于领悟生活的希望与价值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