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热情的好人,每次来咖啡馆,都带小礼物给我们,或者新疆特产店刚买的葡萄干,或者是自己做的小包子。开始,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坐在吧台那里,跟服务员聊天,然而慢慢地,他们开始躲着她了,她往吧台那儿一坐,服务员就赶紧去扫院子,或者摆弄已经不知道怎么摆弄才好的花。
她自觉无趣,转头看我坐在那儿,就施施然走了过来。
“给你看看我中午烧的菜。”她拿出手机,翻开朋友圈,让我看。我见她烧的是一碗羊肉,不无恭维地说,羊肉很难烧的。“那当然,我不用黄酒烧,用茅台酒。”我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另外的一次,她说她在练书法,并且得了单位的奖,也是打开手机给我看。说实话,只能算是初级水平,但她不断在我耳边重复领导夸她的话,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地奉上赞美。
她会喋喋不休地讲自己的生活,做菜、装修房子、旅游、前夫开的车、儿子开的店,那些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情,让听者昏昏欲睡,又不好意思表现出不耐烦,因为她是如此投入,不时就会拿起手机,把照片一张张翻给你看,提醒你要集中注意力。
当她终于开始讲最近看了什么书,你也别以为可以与她讨论一下书的内容,她对书的内容根本不感兴趣,她只想让你关注一个事实:就是坐在你对面的是一个看纸质书的人,她兴趣高雅,你赶紧手动点赞。
“这是我最近看的书,怎么样?这一本已经看完了,这一本刚开始看,我特别喜欢读书,女人书读多了气质就是不一样。”我知道按照她的剧本,我应该说“对啊,你瞧你的气质多好”,但我没吭声,她等了一会儿,自己说:“我们同事一天到晚聊的都是购物,我跟她们气质不一样。”
服务员不喜欢她,觉得她自我感觉太好,而与事实相距甚远。我并不排斥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反正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活在偏见里,我慢慢开始躲着她,是因为觉得与她在一起,享受不到交流的快感。从她的嘴里,你很难听到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任何有趣,都是立体的,有自黑,有槽点,有浅尝,有深挖,而她的交流,是一张白纸,只等着人在上面写赞。
她像一个空壳人,无论交流多少次,你与她的交流还是停在她说你点赞的层面,无法前进,想要后退,又被她拼命拉住。
慢慢地,她成了咖啡馆最不受欢迎的人,偶尔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她拉着聊天,大家就同情地看着那个人,不出意外,那个人很快也开始躲着她。
原本尴尬的局面,因为她的无知无畏倒显不出有什么不妥,反正咖啡馆里人来人往,大多时候,她不缺聊天的人。实在没人愿意与她聊天,她倒真能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她愿翻开的书也只有一类:名女人的传记。
如果服务员不小心走近她,她立刻抬头,指着书里的某一页说:“宋美龄这件旗袍,我也有一件呢,下次穿来给你们看。”
她只关注自己,反倒阻止了旁人了解她的欲望,因为她不明白,虽然大多数人骨子里其实都只关注自己,然而关注是一种等量信息的交换,如果你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关注去交换,别人也不会愿意始终做你的点赞员,这是葡萄干换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