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多年,我仍记得当时给我拨穗、与我握手合影的那位校长,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也显得略微无力,但脸上还是一视同仁的笑容,把我的帽穗从右边拨到了左边,宣告了我这个非杰出毕业生的正式毕业。
虽然我是个文科生,但我的大学是著名理工科大学,做什么事都效率极高。据说当年“非典”,隔壁大学一夜之间外地学生跑了一半;我校学生也想跑,可发现一夜之间,拥有7个校门和数不清小通道的学校已经封校了,封得严严实实,从食堂到澡堂都实行军事化管理。整个“非典”期间,我校学生们的日常就是挂着身份牌,躺在情人坡上看花落,没出任何差错。
如果说这是前辈们流传下来的传奇往事,那么每个学生都能体会到的高效率,在毕业季时得到了集中表现——毕业典礼上,5位校长,要给几千个本科毕业生和几千个研究生拨穗,还要一一握手,然后对着架在面前的照相机,笑!
这是一项大工程。算下来,每位校长要在两天内“过手”2000个学生。尽管学校已经设计了流水线的流程,每个学生所花时间不过十几秒,但对校长来说,仍然是数个小时。校长们年纪都不小,夏天的体育馆空调不给力,学生们都太兴奋欢脱。终于,有一位校长体力不支,被暂时扶下场,换上来一位精力充沛的替补校领导。毕业生们,请继续!
整个上午,体育馆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和当初入学时一样快活。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播放的背景音乐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毕业生就像成熟的庄稼,等待收割。花了6年换来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揣在书包里,仿佛能换来一个锦绣前程。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都相信,毕业典礼是一个浓墨重彩的结束与开始。
全校性的毕业典礼结束后,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爸爸妈妈很高兴,特地从千里之外的老家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与爸妈合影,与老师合影,与同学合影,连被你一度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教务老师”,此时都显得和蔼可亲。我毕业了,所有人都很高兴,包括那些也许永不再见的人。
我很早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怀念大学。但就算让我回去,毕业的时候我仍然会笑得没心没肺。毕竟,这也许是你人生最后一次,无论出身、分数、财富、长相等内外条件如何,学校都能给予你一视同仁的对待。不会因为你考了年级第一,就让你多握几分钟手,不会因为你马上成为CEO,校长就让你多摆几个pose。等你毕业,校庆时再回学校,杰出校友和非杰出校友就有分别了。
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我就开始搬家,从寸土寸金的“宇宙中心”五道口,搬到房租便宜的北五环外。大行李都上了搬家车,我拉着最后一个小行李箱,走出宿舍,顺手就关上了门。在幽深的宿舍走廊,只有行李箱滚轮与地砖的摩擦声,我慢慢地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直到出了宿舍楼大门,门禁合上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曾在大脑中预演过很多回,该以什么姿势离开学校,是踌躇满志,还是依依不舍?但没料到,结果竟是如此寻常,寻常到像只是放暑假一样。我不想哭,也不想笑,只是觉得水到渠成。大概经历了一整天狂欢式的毕业仪式,该来的都来了,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难测的未来。
时隔5年,我坐在桌前,敲着这篇文字,面前正有气无力转着的电扇,还是我当年上学用过的那个。想来,学校又要举行毕业典礼了,不知道,校长的手是否依然颤抖,背景音乐是否依然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斌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