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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8月10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大学教师的挣扎:严格还是放水

严了,可能遭学生谩骂 放水,又担心对学生不负责任

本报记者 马慧娟 张茜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8月10日   09 版)

    上海某大学,一名学生从一个反对作弊的标语前骑车经过。CFP供图(资料图片)

   编者按

    7月13日,本版以《一封来信再揭大学教育弊病》为题,报道了北京一名大二学生致信本报编辑部,反映大学课堂教学质量不高,陈旧的培养模式和“水课”消磨了大学生的青春时光。

    今天,我们的这组报道则从施教者的角度,再次审视高等教育质量问题。在学生们抱怨大学课堂太“水”的时候,老师们也在被“水”困扰和折磨:学生的学习热情、学习效果以及最终的培养质量都在下降,看似还不错的考试分数背后是老师降低了标准和要求,放了水。

    我国高等教育质量下滑问题早已被提出并得到各方关注,推动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口号也喊了很久,也制定出台了不少政策措施,但从目前情况看,这一问题尚未得到根本改善。

    到底从何处入手才能真正提高高等教育质量?如何扭转大学的学风和教风?为什么高等教育的“宽进严出”迟迟不能实现?欢迎各方人士就以上问题各抒己见。


    “一个老师放水问题不大,可是我们都这样放水,那就成了冲垮我们教育的洪水了,蔓延出去就是冲毁这个社会的海啸”

    “这个时代对实用性的追求太强了,也会影响到大学生群体,很多事情没有用,大家就不愿意去做”

    “这是一片雾霾,越来越大,已经直接影响到高校教学的风气,而学生,正是这片雾霾的直接受害者”

    77份试卷,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学生卷面成绩达到了55分的及格线,相当一部分学生只拿到了二三十分,还有不少十几分几分的同学。当湖南科技大学化学化工学院副教授彭美勋严格按照评分标准批改完《材料物理性能》这门课的试卷时,他感到极度心寒。

    核算成绩的时候,彭美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纠结:严格把关还是全面放水?严格把关,将会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挂科,他压力巨大,还可能遭到学生的谩骂;全面放水,可能皆大欢喜,但是有悖自己多年坚持的教学底线和原则,不仅对学生不负责任,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考虑再三后,彭美勋决定,严格把关,拒绝一切说情要分数现象,交出一份真实的成绩单:77人中,51人挂科,挂科率66.23%。同时,他还将此写成博文《大学教学之两难:把关还是放水!》发到了网上,引起广泛关注。有人称他为“教师界的良心”,支持他继续坚守严格的标准,有人质疑他讲课的方式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95后大学生了,还有人怀疑他给学生挂科的初始动机。

    这一博文在教师群体中也引起了讨论,很多从事一线教学的教师认为,这一博文反映出在高校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像癌细胞一样,正在慢慢地扩散,侵蚀更多的学生、老师,以至于整个中国的高等教育。

    放水和要求放水的现象普遍存在

    拿到成绩单,湖南科大无机非金属材料工程专业的学生吴强(化名)有些愤怒,他想不通:期末突击复习时,他花在《材料物理性能》这门课上的时间和精力是最多的,甚至超过了其他5门课程加起来的总和,可为什么那些没有用心复习的课程都过了,成绩还不错,这门却挂了?

    像吴强这么想的学生在各个大学都有。他们自认为很努力,最后却没有拿到理想的分数,于是往往把矛头指向那些给分低的老师,甚至尝试和这些老师要分数。

    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教授张海霞就遇到过这样的学生,一个在她的课上得了80分的学生在给她的邮件中写道:这一学期在这门课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以及大家的热情,都让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这让我实在是很后悔选了这门课,很后悔为之付出了那么多。

    张海霞认为,不管是在名牌高校,还是普通高校,成绩放水和要求放水的问题都普遍存在。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考完试去和老师要分数,老师不认真讲课,考试打分时放水,学生还认为这样的老师厚道,反而抱怨指责那些认真、严格的老师。

    “这样会害了学生,也会害了我们的教育。”张海霞说,“现在大学生培养质量在下降、就业这么难,与教学培养计划没达到要求有一定关系。教师放水,致使学生在校期间没有学到应该掌握的知识,基本功不扎实,不具备应有的思考、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他们出炉的成色远没有达到我们要求的目标和社会期望的水平”。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师王辉(化名)说,当自己对照标准苦苦算分的时候,一些同事建议他将分数模糊处理,即使学生期末考卷面分数很低,但灵活处理平时成绩后,学生的分数也能上去。他看过一份“完美”的成绩单,“不管什么样的学生,平时成绩都是满分”。王辉最终还是坚持了原则,但成绩出来后,问题也随之而来,有些学生要求查分数,有些学生要求改分数,有些学生还找了领导给他施加压力,这次严格“给自己找了一身麻烦”。

    这样的压力,彭美勋已经感受到了,并且越来越让他无法接受。有学生公然在群里说,“唉,这年头不送点礼,下学期你就别想过了,大家带好东西去拜访下老师吧。”“不知道彭老师让这么多人挂科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其他老师不那样。”还有好心的同事来教他怎么让更多的学生通过。

    “我哪里不知道怎么给学生放水?我哪里不知道给学生放水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但是我觉得那样会突破我教授这门课的底线,我不愿意那样做。如果放水是股飓风,那我就是那个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彭美勋说。

    张海霞也在坚守,她的严格在学生里出了名。张海霞认为,“一门课事小,可是一门课所折射出来的现象很严重,一个老师放水问题不大,可是我们都这样放水,那就成了冲垮我们教育的洪水了,蔓延出去就是冲毁这个社会的海啸!”

    为何学生的学习热情和课堂听课率明显下滑

    彭美勋在博客中提到,一年一年教下来,他发现学生的学习热情和课堂听课率(非到课率)均明显下滑,无法遏止。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化学化工学院高分子材料与工程系讲师陈凯敏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管老师多么认真地备课,很大一部分学生仍不在状态,一个概念每节课都强调,但是下次课提问的时候,仍然一问三不知。学生不听课、缺乏学习的主动性和热情,是个致命的问题,而讲话、睡觉、看书、玩手机,是学生在课堂上最爱干的事情。

    陈凯敏也尝试通过改变课堂教学的方式来激发学生听课的兴趣,他以“讲故事”的形式上课、或者放相关视频、或者进行实物演示时,学生的兴趣和关注度会大幅度增加。但一旦他说:想知道为什么这样吗?学生们的头会立即向下旋转90度,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表明,学生对纯粹的理论知识不感兴趣,那些理论性较强的基础学科,正在遭到学生的“排斥”。

    河北科技大学化学与制药工程学院副教授孙华教的正是一门枯燥的基础理论课,课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讲不同的公式、公式的推导以及公式与公式之间的相互关联,“逻辑性很强,也很枯燥,再怎么改变教学技巧,也很难给学生营造出看《康熙来了》的氛围。学习是个苦乐交织的过程,老师想努力带领学生进入知识的殿堂,想和学生一起欣赏公式的美,还需要学生有主动性,愿意学才行。”孙华说。

    但在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学生吴俊(化名)看来,对毕业找工作有用的课程,他才愿意主动去学,其他的课程,他只求混过拿文凭,别说去欣赏知识殿堂里的美,就是做作业多动些脑子,他都不愿意。“高中学得那么苦,大学就该放松。”吴俊说。另一方面,他的不主动还和“现实”有关。师兄师姐告诉吴俊,公司对他们的要求和学校老师教的内容没有关系,学了之后的用处不大,还不如学一些对就业有用的知识,比如背单词和考一些资格证书。

    抱有这样想法的学生不在少数,有用、见效快,对他们很重要。“这个时代对实用性的追求太强了,也会影响到大学生群体,很多事情没有用,大家就不愿意去做。就像彭老师这样的课,学了可能对工作技能的提高没有用,但是对拓宽知识面和培养思考能力会有用,但是这样的用处见效太慢了,所以愿意去努力学的人就更少了,这是一个追求速度的时代。”湖南科技大学学生张裕梁说。

    “我们的社会被名利绑架了,学生在学校不认真学,很多老师也没有认真教,放水现象的出现是双方面的原因。”张海霞说。

    不管时代怎么变,严师出高徒永远不会变

    尽管班上66.23%的同学都挂科了,但郭雷(化名)拿了76分,成绩相对不错,但他还是不满意,“对自己再严格一些,或许能更好。”郭雷说。他从心底尊敬彭美勋这样严格要求学生的老师,但是,“这样的老师越来越少了,作业多、要求严、分数低,这样的老师不仅会被学生骂,他的课还面临着没有学生选的危险”。

    郭雷信奉严师出高徒这个道理,“没有严格的标准和高质量的要求,是学不到真正的东西的。”郭雷说。

    在孙华看来,严格把关对学生是有震慑力的,对改变一个班级的学风也是有帮助的。孙华教的一门基础理论课,某一学期某个班的挂科率竟高达80%,这让孙华不能容忍,也坚决不放水。“作为老师,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学生掉队,但评判标准和纪律还是要坚持的,放水的话,就会给学生一些暗示,就是不用努力学习也能通过,学风就更不好了。”孙华说,“我没有网开一面,他们就会认真地主动地去学习了,第二学期这个班的学风就好了”。

    张海霞见过一名在国外交换学生的学习任务量,“写作业、复习、预习,还要做实验,整个课程下来,学生的收获非常大,老师也很投入,那些讲课讲得好的、对学生严格要求的老师,是学校里明星级别的老师,不仅校长尊敬,学生也尊敬,老师也愿意将精力和时间投入到教学中去。我们缺的就是这样的良性循环”。

    彭美勋思考得更多。“学生为什么不爱学习,也和我们大学的毕业率太高有关系,既然大家都能毕业,学生就会觉得学不学习无所谓。不愿读书的与愿读书的混在一起,两相妨碍,考试时,放水则损后者,坚守则畏前者。”彭美勋认为,应建立淘汰机制,通过“宽进严出”提高大学教育质量。

    “淘汰机制在我国高校的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彭美勋举例说,1928~1937年,清华大学每年的学生淘汰率为27.1%,理学院最高淘汰率达到69.8%,工学院则为67.5%。我国著名物理学家吴有训先生执掌清华物理系时,1932级学生毕业时的淘汰率高达82.8%。这样高的淘汰率不仅没有引起社会的动乱,反而培养了一批杰出的学子。清华大学物理系1929~1938年间的学生,就出了21位中国科学院院士、两位美国科学院院士。

    “可惜的是,我们现在是逆向淘汰。”张海霞说,越是认真对待教学的老师,越是严格要求学生的老师,越是不被同学认可,也不被学校领导和其他老师接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情况,就会逼着这样的老师放弃坚守。别人觉得认真、严格的老师“太傻”“没必要”“是奇葩”。

    “这是一片雾霾,越来越大,已经直接影响到高校教学的风气,必须引起重视,而学生,正是这片雾霾的直接受害者,只是他们身在其中,还不自知而已。但是,10年之后,他们一定会恨这些水课。”张海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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